今年两会，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社会保障学会会长、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郑功成带来了一份关于鼓励、引导、支持企业进行可持续社会价值创新的建议。
建议提到，调研发现，目前已经有一些企业开始将可持续社会价值作为自己的重要目标追求并融入企业发展战略，积极投身乡村振兴及科技、文化、教育等多种公益事业，开创了企业可持续社会价值创新的新格局，正在率先形塑着社会主义企业发展的新模式和新生态。
“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中，有许多新问题和大问题亟待解决，其中，有些问题需要公共权力的介入和政府直接承担责任，有些则需要包括企业在内的社会力量广泛参与。碳中和、乡村振兴、共同富裕、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等都可以成为企业开展可持续社会价值创新的重点关注领域，比如，互联网企业就可以通过创新信息平台为经济社会发展特别是乡村发展提供公益支持。”郑功成说道。
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互联网企业的能量正加速流淌进农村的角落。从一次性的捐款、捐物，到支持教育、培训农民、助力当地特色产业发展，再到凝聚社会力量、吸引更多普通人隔着屏幕为乡村发展作出贡献，互联网公益探索着渗进每一寸土壤的途径。
陕西省安康市汉阴县双河口镇三柳村。 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从“输血”，到“造血”、让农村生长出自己成长的力量，现在，新一代公益人开始思考新的问题：能不能让公益资金也“自己成长”？如何借助金融工具，让公益资金变“厚”、能循环持续使用？
一批先行者正在实践中寻找答案。对他们来说，脚下无疑是一片更坚硬、荒芜的土地——“但我们会把它撬开缝，种下种子。可能大家会先观望，看到发芽了，或许愿意在这里栽下更多种子，也或许愿意撬开更多的缝。”
秦岭深处的光伏电站
建设银行挂职干部、陕西安康汉阴县委常委、副县长郭梅军即将在这里待满两年。
2021年6月，她通过选拔，来到这处建设银行集团帮扶点。安康市所辖10个县区曾是贫困县，贫困人口曾居陕西省首位，1988年，建设银行总行在安康市“一区三县”——汉滨区、汉阴县、紫阳县、岚皋县，通过派出挂职扶贫干部、投入资金、培训基层干部等方式，展开定点扶贫工作。2020年，“一区三县”全部实现“脱贫摘帽”，踏入乡村振兴新征程。
郭梅军本在位于北京西城区的建设银行总行国际业务部工作，常要坐着飞机全球跑。抵达汉阴第一天，她觉得这里比她想的好：路修得平整，砖瓦房排得整齐，直到看到部分村民有些空荡的屋子，才能发现些许贫穷的痕迹。
汉阴县双河口镇三柳村驻村第一书记冯凯悦也和郭梅军同一时间来到这里。两年前，他是建设银行陕西分行的客户经理，生活轨迹和乡村的唯一重叠，就是带着私人银行客户去采摘园体验农家生活。看到行里选拔第一书记的通知，为了让青春多一些不一样的回忆，冯凯悦报了名。
三柳村。 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三柳村离县城很近，车程不过十来分钟。村子面积不大，只有3.8平方公里，常住人口有150多户、400多人，包括68户脱贫户。和很多乡村一样，大部分年轻人都已外出务工，剩下留守老人照顾留守儿童。
来之前，冯凯悦特意去考了驾照，又买了一辆二手车，“因为经常得去县里、镇里沟通工作，虽然有通村的面包车，但不方便。”这里山路弯弯绕绕，2021年国庆节，他开车回西安，要翻山、走隧道，这对新手司机来说是个挑战，三个半小时的路，冯凯悦开了五个多小时。有一次，郭梅军看他开着车爬上狭窄的山坡，“半个轮子悬在路外。”
要适应的不止是路。“90后”的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性格一直慢热，在以往的工作中，这不算缺点。但要和村民打交道，脸皮薄算不上好事。时间久了，他也“入乡随俗”：习惯了勤串门，和乡亲们拉家常，也学会了在饭桌上热情地端酒杯，路上遇到人，就下意识地喊“叔”“姨”。
信任的建立仰仗着这些热络和情义。一头扎进村，冯凯悦开始想办法提高村民的收入。“九山半水半分田”是这里的写照，受制于地形，大规模的农业发展不起来，又因地处南水北调中线工程重要水源涵养区，环保要求高，工业发展也受到一定限制。人们的选择并不多，茶叶、猕猴桃、蚕桑是当地支柱产业。
突破口在屋顶。走进三柳村，抬头看，不少房顶都披着平滑光亮的深蓝色光伏板。早在2016年底、2017年初，当地扶贫开发局（现为乡村振兴局）就免费为51户村民安装了分布式光伏电站，发电收益归村集体，每户可以收到每年500元的租金。2020年底，在全村光照条件最好的地方——村子东侧、海拔约550米的高地，5亩金银花田里竖起了几排杆子，撑起了一片片光伏板，“一块地，两个用途，下面种植金银花，上面光伏发电。”据冯凯悦介绍，这是中国建设银行援建的农光互补项目。
三柳村许多农户的屋顶铺着光伏板。 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尽管陕南的光照条件不算好，这些电站还是很争气。据三柳村党支部书记刘刚介绍，每年，光伏发电可以给村集体带来近30万元的收入。
2021年年底，建设银行又计划引进新一期户用分布式光伏电站。“本来农户的屋顶也是闲置着，光伏板还可以防雨、防晒，还能增收。”郭梅军说道。当时，冯凯悦挨家挨户跑，寻找有意愿的农户，尽管大家有积极性，但也有不少人心存顾虑，“这里天气不好，自己安装的话如果发电收益不足以回本怎么办？
公益拥抱金融
僵局是被一股新生的公益力量打破的。
为了践行企业发展使命，继投入500亿元启动“可持续社会价值创新”战略后，2021年8月18日，腾讯集团宣布再增加500亿元资金，启动“共同富裕专项计划”，在诸如乡村振兴、低收入人群增收、基层医疗体系完善等民生领域提供持续助力。这意味着，短短四个月内，腾讯已连续规划投入1000亿元资金，在增进社会福祉、助力共同富裕方面进行持续探索。在集团内，一个全新的事业部——可持续社会价值事业部（SSV）也由此成立了。
他们正在寻找可以施展的天地。一个巧合的机会，SSV资深专家刘力了解到了陕南农村面临的困境。在他看来，光伏行业标准化程度高，市场竞争充分，成本和收益足够透明，加上SSV碳中和实验室有这方面的专家，“我想，是不是可以和金融机构合作，让公益资金以某种创新的方式参与进来，让光伏电站能稳妥落地，帮农户规避风险、得到收益，还能找到乡村振兴与碳中和的交集。”
2022年中期，SSV联合中国建设银行陕西省分行和建行子公司建信信托，发起了“光伏乡村振兴创新试点项目”，决定在汉阴县建设一批光伏电站，为当地农民增收的同时，也探索让公益资金能循环使用的方式。
农户屋顶的分布式光伏电站。 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他们摸索出一种创新模式：腾讯作为委托人，出资800万元，委托建信信托设立慈善信托，慈善信托之下设资金信托，资金信托下再设项目公司，作为项目实施和运营的主体，去招标有意愿合作的光伏企业。项目公司提供资本金，建行陕西分行提供项目贷款资金并做相应的场景创新，以“公益+金融”的模式支持光伏电站建设。
“慈善信托是信托的一种，它最大的特点是出资人不是最后的受益人，但出资人可以把自己的公益目的通过信托协议固化下来，很适合公益或社会责任场景。这在国外很常见，但因为种种原因，目前国内慈善信托备案数量相对较少，而且规模也不是很大。”SSV副总裁、社会价值金融探索负责人张越介绍道。
“顶层的慈善信托和第二层的资金信托，能对接不同性质的资金，比如，捐赠的资金进到慈善信托，保证其公益性，而有商业目的的资金，可以进入资金信托，这样就能吸引更多社会资源参与。”刘力说道。
建信信托投行业务总监闫晓飞介绍道：“慈善信托就像是给慈善资金加上了一层保护罩，将其与委托人隔离，通过受托人的专业管理，保障公益意愿的实现。项目中发电产生的收益，除了付给农户稳定租金外，扣除相关成本后的剩余部分会回到慈善信托，继续投入到慈善事业中，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自我循环。”
2022年底，腾讯SSV联合中国建设银行陕西省分行和建行子公司建信信托，在三柳村安装了新一批光伏电站。 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连接善意，带来回响
除了直接下场助力乡村振兴，一直以来，腾讯也依托平台优势，凝聚众多爱心力量，为公益组织和广大网友提供高效、便捷参与公益的平台。仅2022年的“99公益日”，超过33亿元的公众募款总额中，近六成关注乡村振兴。
从2015年起，腾讯公益联合社会各界发起“99公益日”活动，以前所未有的规模，连接受助人、捐助人、公益组织及项目、知名企业、明星名人和数亿用户，唤起社会各界关心、参与公益的热情。八年来，“99公益日”持续创新成长。
2022年，“99公益日”推出创新玩法“一花一梦想”，首次推出全民共创公益交互机制，倡导公众“用小红花，一块做好事”。从8000多个来自互联网用户的公益小梦想中，腾讯公益平台筛选并聚集成诸如“关爱1万名乡村孤寡老人”“为1万名乡村孩子送去美育课”“为1万名乡村儿童开展航天科普教育”等16个公益大梦想，发动用户为自己关心的公益梦想捐赠小红花，集满小红花后，腾讯将寻找合适的公益机构实现这些梦想。
其间，包括“腾讯新闻”“腾讯视频”“QQ浏览器”“王者荣耀”“和平精英”在内的几十个业务部门参与共创，6000多万人次用户捐赠小红花超过1.82亿朵，最终有16个乡村振兴相关公益梦想变成了公益计划。如今，河北省1544多个村的8000名孤寡老人，每月都能享受到来自志愿者的专业陪伴与服务；云南、贵州、重庆等21个省（直辖市、自治区）的部分乡村孩子，因为小红花带来的优质教育资源，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99公益日”的经验基础上，2022年，腾讯公益还推出了另一创新模式——在当地政府的指导下，腾讯公益利用互联网资源及数字化能力，在重庆市、湖北省、陕西省、江苏省、河南省举办了5场乡村振兴区域专属公益嘉年华活动，支持各地助力乡村振兴的优质公益项目。
“外婆的礼物”是陕西区域专场的代表性项目。2013年，张新斌成立“守望大山”公益组织，经过几年的捐款、捐物等公益实践，他发现，传统的帮扶很难改变山区空巢老人的生活现状，还容易伤害老人的自尊心。2016年，张新斌创新提出“以买代捐”的公益模式——通过爱心认购，募资为山里的老人买鸡苗，老人把鸡养大后，向捐赠者返还鸡蛋，剩余的可以自己售卖赚钱。不久后，该项目开始在腾讯公益平台上进行筹款，目前已筹集530多万元。截至去年，“外婆的礼物”项目已经帮助了1366户农民，为每户每年增加了4000多元的收益。
乡村振兴·陕西专场代表性项目“外婆的礼物”。 网页截图
“腾讯公益平台发展到现在，一直致力于推动人人公益的发展，希望能够连接公众的善意，通过平台之力，通过数字化透明工具，让善意有回响。”腾讯公益平台产品负责人刘琴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
探索不停
作为一家互联网企业，在助力乡村振兴过程中，从捐款捐物，到打造全民参与的公益日，再到发起地域公益嘉年华，腾讯逐渐探索出一种细水长流、符合当地发展需求的公益模式。
“以捐赠物资或资金为代表的传统公益模式，是一次性的投入，有点像饿了给条鱼，给俩馒头，但它的可持续性是要打一个问号的。”闫晓飞与SSV资深专家刘力、赵戴华都有这一共识。
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社会保障学会会长、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郑功成也表示，“公益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促使公益指向的对象摆脱困境，实现自我发展，尽管也需要有无偿的捐助，但这种无偿捐助应当是针对特殊困难家庭或者遭遇天灾人祸中的不幸者的应急性救助，公益的主流还应当是助人自救，亦是将传统慈善的输血功能转化为助其成长的造血功能。”
正因为腾讯和建设银行对社会责任的理解和愿景高度一致，双方决定以慈善信托为载体，探索出一种项目自身可造血、公益资金可以持续用下去的乡村振兴帮扶模式。
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免不了要经受更多磨炼。“你不是做公益的吗？应该放下钱就走啊，怎么又是信托、又是贷款的？”过去的一年，张越听到了太多类似的质疑声，她很无奈，“没有持续的资金流，怎么做公益？”郑功成也提出，“如果公益力量自身存续都成问题，必定走不远，因此，任何公益组织与公益项目都需要考虑自身的长远发展。”
光伏板原料的突然涨价，会把已经精打细算到一分一毫的项目钉在原地；当地电网基础设施的限制，一波波疫情的来势汹汹，都能把原本的计划打个措手不及。在现实的毛刺中，张越和团队学会了皮实，乐观，也学会了妥协，“并不是所有事都能按想象来进行，不涉及原则问题的，该换方案就要换。”
2022年底，腾讯SSV联合中国建设银行陕西省分行和建行子公司建信信托，在三柳村安装了新一批光伏电站。 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2022年底，防疫政策调整后，赵戴华扎在汉阴，协调各方，为三柳村的部分农户安装了全新的光伏设备，并计划在3月底左右完成其他6个村庄的设备安装。并网后，参照此前的标准，农户每年都能收到500元租金。
从一群人的尝试，到一个成熟、长效的制度，中间还有很长的距离，要实现它，需要一套被认可和坚守的价值观，和多方力量持续的付出。腾讯SSV期待能打造一个融合了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的样本，为乡村振兴等其他领域的创新探索提供先导性的支撑，正如郑功成所说——
“可持续社会价值创新的最终目的，是找到可供复制和推广的重大问题解决方案，形成机制化的解决路径。因此，有关部门有必要支持相关研究机构对典型企业可持续社会价值创新的方式、效果及其推广应用条件进行跟踪研究，形成案例库和完整的宣传推广方案。在国家有关重大问题改革的指导性意见或实施意见中（例如共同富裕行动方案），对上述成功案例进行推介，加快成功模式的扩散。”
新京报记者 彭冲 郑新洽
校对 赵琳
